在民国才女之列,她是最从容优雅的精神贵族,生于乱世,心中却有一份与世无争的宁静,她就是杨绛。
1911年7月17日,杨绛出生于江南书香世家的女子,原名杨季康,后以笔名杨绛行事。
杨绛父亲杨荫杭因得罪了省长屈光映被调到北京任职。杨荫杭夫妇便带着杨绛等人来到了北京。
杨绛是在五岁开蒙的。她上的小学是北京女高师附小,她的三姑母杨荫榆就在女高师工作,杨绛开始有记忆也是这个时候。
1920年,杨绛随父母迁居上海,在上海期间,杨绛的母亲生下了她最小的妹妹杨必。
此时,杨荫杭应邀在上海申报馆当主笔,在启明女校上学的杨绛曾去位于汉口路的申报馆看望过父亲。
按启明女校的规矩,每月的第一个星期日,称为“月头礼拜“,住在本市的学生放假回家。到了“月头礼拜”,住在本市的学生都由家人接回家去。留校的杨绛她们真是说不出的难受。但在这些离开家的日子,锻炼了杨绛独立而又坚强的品行。
杨荫杭还教育他的子女要“有志气“,树立大志,还主张自食其力,不能不劳而获,这些都给孩子的心灵产生很大的影响。
定居苏州的时候,杨绛开始念中学,进的苏州振华女校,正好十六岁,由于她长得小巧,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。
那时北伐战争正在进行,学生运动很多,常常需要游行、开群众大会等。杨绛也被推选去搞宣传,这次她不想参加。原因很简单,不是杨绛落后,而在于“当时苏州风气闭塞,街上的轻薄人很会欺负女孩子”。学校有规定,只要说是“家里不赞成”,把责任推给家里,就能豁免一切开会、游行、当代表等。
1928年夏,杨绛准备报考大学。这是清华大学刚开始招收女生,但不到南方来招生。她只好就近考入苏州的东吴大学。
杨绛在东吴大学上了一年学之后,学校让他们分科。为选专业,杨绛颇费踌躇,只好带着问题回家求教。
“我该学什么?”她问父亲。
杨荫杭回答:“没有什么该不该,最喜欢什么,就学什么。喜欢的就是性之所近,就是自己最相宜的。”
有了父亲这番话,杨绛内心释然。当时杨绛对文学有着浓厚的兴趣,但当时东吴大学没有文学系,只有法预科和政治系。杨绛最终选择了政治系。
杨绛在北京的大学生活中,发生了一件决定她一生命运的事情,那就是与钱钟书的相识相恋。
钱钟书当时已名满清华。他在《清华周刊》发表过不少文章,是清华出名的才子。杨绛与他相识在1932年春天的清华校园。
这天春意盎然,清华园的丁香、紫藤盛开,幽香袭人。和杨绛同来借读的一位同学是钱钟书的亲戚,带钱钟书来到古月堂门外。杨绛恰从古月堂钻出来,便见到了身着青布大褂,脚踏毛布底鞋,带着一副老式眼镜,满身儒雅气质的钱钟书。
在这充满诗情与画意的清华园里,杨绛与钱钟书恋爱了。
这期间,钱钟书创作了不少富有李商隐风致的爱情诗,曾自负地说:“用理学家语作情诗,自来无第二人!”
1933年初秋,杨绛便与钱钟书举行了订婚仪式。
一九35年,钱钟书在光华大学任教已满两年,完成了国内服务期。他决定参加出国留学的考试。
同年四月,钱钟书参加了第三届的留英考试,通过考试后即可获得国家资助的公费到英国学习。
最终,钱钟书不仅成为了唯一的英国文学专业录取生,而且总成绩最高。
1935夏天杨绛和钱钟书结为伉俪,恰似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双子星座,交相辉映。正如胡何清所说的:“钱钟书、杨绛伉俪,可以说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一把名剑。钱钟书如英气流动之雄剑,常常出匣自鸣,语惊天下;杨绛则如青光含藏之雌剑,大智若愚,不显锋刃。”
结婚不久,杨绛随丈夫钱钟书远赴英国。此番出国,钱钟书是公费,而杨绛是自费。
1936年秋季开始,他们虽然身在牛津,却已经是巴黎大学的学生了。
返回牛津后,杨绛怀孕了。成了家的人一般都盼望有个孩子,杨绛夫妇也不例外。
起初,杨绛以为肚里怀个孩子,可不予理睬。但怀了孩子,方知得把全身最精粹的一切贡献给这个新的生命。钱钟书笑着说她“以才援而能为贤妻良母,又欲做女博士……”
杨绛和钱钟书是喜欢巴黎的,他们原本也是可以多呆一些时日的。
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阴云密布,日本侵略者的铁蹄正在践踏着祖国的美好江山,国难当头,祖国在召唤,他们摒弃一切,准备马上回国。
正当此时,杨绛在与家人的书信中得知,母亲已于去年十一月间逃难去世。这是杨绛生平第一次遭遇伤心事,悲苦得不知怎么好,只会恸哭,哭个没完。
最终,杨绛和钱钟书中断学业,匆匆踏上归国的征途。
在1938年的9月,杨绛和钱钟书告别了法国的友人,与女儿钱瑗一起,乘坐法国邮船阿多士ii号,踏上了回国的征途。
1939年秋,杨绛的弟弟从国外回国。这时,杨家已在苏州灵岩山“绣谷公墓”购得一块墓地,她父亲带着杨绛姐妹和弟弟一起回苏州,安葬母亲。
杨绛乘此机会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苏州故居,眼中一片狼藉,劫后的惨景,不堪回首。
有一天,钱钟书回来满面愁容,说是他爹爹来信,叫他到湖南蓝田去,当英文系主任,同时又可以侍奉父亲。
原来早些时候,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应他的老友廖世承的恳请,到湖南蓝田帮他创建国立师范学院。钱钟书来沪探亲期间,他父亲频发函电,称自己老病,要自己儿子去蓝田教书,以便照料自己。
钱钟书并不愿意丢弃清华的工作。但是他家人全都主张他去。杨绛认为清华这份工作得来不易,而且钱钟书工作未满一年,说什么也不该换工作,对此杨绛烦恼不已。
杨绛等钱钟书到了钱家去,就一一告诉了自己的爸爸,指望听爸爸怎么说。
可是爸爸听了脸上漠无表情,一言不发。杨绛是个乖女儿,爸爸的沉默引她深思。
最后,钱钟书还是乖乖地听从了家里的安排。在十月初,他就和蓝田师院的新同事结伴上路了。
杨绛和钱钟书告别以后,继续她的“狗耕田”工作,当她的校长。
杨绛和女儿钱瑗在父亲杨荫杭家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,日子虽然很辛酸,但一家人在一起,也不至于很难熬,唯独少了丈夫钱钟书的相伴。
转眼到了1941年夏天,钱钟书由陆路改乘轮船,辗转返回到上海探亲。
两年不见,圆圆好像已经不认识自己的爸爸了。她看见爸爸带回的行李放在妈妈床边,很不放心,猜疑地监视着。
晚饭后,圆圆对爸爸发话了。
“这是我的妈妈,你的妈妈在那边。”她要赶爸爸走。
钱钟书很窝囊地笑着说:“我倒问问你,是我先认识你妈妈,还是你先认识?”钱钟书悄悄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,圆圆立即感化了似的和爸爸非常友好,妈妈都退居第二了。圆圆始终和爸爸最“哥们”。
至于钱钟书到底说的什么话,杨绛当时没问,后来也没想到问。
从此钱钟书父女俩一起玩笑,一起淘气,一起吵闹。
杨绛一家挤居在辣斐德路的钱家,一住就是八年。
沦陷区生活虽然艰苦,但他们总能自给自足。在杨绛心里,能自给自足,就是胜利。钱钟书虽然遭厄运拨弄,却觉得一家人同甘共苦,胜于离别。
1942年冬日的一天晚上,陈麟瑞请钱钟书、杨绛夫妇上馆子吃烤羊肉,朋友李健吾也在座。
陈麟瑞、李健吾就当场怂恿杨绛:“何不来一个剧本?”并且告诉她剧团正愁没有好的剧本呢。
杨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,笑着说:“我还没有写过话剧呢,只是偶尔看几场戏罢了。”
烤羊肉的风味不易忘却,朋友鼓励的话也随之一再撩拨。杨绛不免技痒,她利用上课的业余时间,加紧创作了话剧《称心如意》。
杨绛为了创作剧本,经常挑灯夜读,写到尽兴处,已是半夜,但整个人仍是精神抖擞。
完成后先送给陈麟瑞看,经他仔细审阅后,重新改写,随后这剧本又转到李健吾手里。
没过数日,李健吾来电话说,《称心如意》立刻就排演。
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排练,杨绛的第一部话剧《称心如意》于1943年春天,正式公演。
1944年早春,民间谣传美军将对上海实行“地毯式”轰炸,逃难避居上海的人纷纷逃离上海。杨绛父亲杨荫杭带着全家老小回苏州老家。杨绛则因为事忙不能脱身,所以只能让圆圆一人跟杨荫杭他们回苏州老家去。
后来,上海稍微平定后,杨绛就把钱瑗接回了上海。圆圆离开苏州回到上海,就没有再见到外公。杨绛的父亲杨荫杭于一九四五年三月底因中风在苏州去世。杨绛听闻消息后,悲伤得不能自已。
在短短几年间,杨绛深爱的父母双亲相继谢世。世事沧桑,使她笔下有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感喟。
杨绛甘做“灶下婢”,辅佐夫君全力创作《围城》,这是四十年代文坛的一段佳话。
有一次,钱钟书和杨绛刚看完杨绛编写的话剧回家。钱钟书颇有感触地说:“我想写一部长篇小说。”
杨绛听了大为高兴:“我要做第一个审阅的人。”
钱钟书担心没有可以创作的时间。
杨绛安慰他说:“不要紧,可以减少授课的时间,我们的生活很节俭,还可以更节俭。”
恰好杨绛家的女佣因家乡生活好转要回去。杨绛只得劈材烧饭生火洗衣等累活给包办了。
杨绛是外行,经常给煤烟染成花脸,或熏得满眼是泪,或给滚油烫出泡来。
但杨绛急切地要看钱钟书写的《围城》,做灶下婢也心甘情愿。
这种“灶下婢”的精神可敬可爱,正如钱钟书在《围城》序言中所写的:“这本书整整写了两年。两年里忧世伤生,屡想中止。由于杨绛女士不断地督促,替我挡了许多事,省出很多时间来,得以锱铢积累地写完。照例这本书该献给她。”
杨绛为《围城》这一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名著的成功问世,作出了自己的贡献。
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,杨绛、钱钟书和许多的爱国分子一样,不仅拒绝了国民党的拉拢,不去台湾,而且真心实意地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。
当时离开中国大陆有三个选择,一是去台湾,二是去香港,三是去国外。杨绛夫妇不愿和一个不争气的统治者去台湾;香港是个商业码头,而杨绛、钱钟书是文化人,自然不愿意去;在国外,他们只能做个二等公民,更加不愿意了。所以他们选择安安静静地呆在国内,拥护着共产党的领导。
上海于当年五月获得解放。这时,杨绛、钱钟书已接到清华大学的聘函。
在千千万万老百姓的呼声与期盼当中,中国终于解放了。然而,杨绛夫妇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顺风顺水,他们面临着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运动,小心而又坚强地应对着,夹缝中求生存。
都说“所处的环境往往对一个人的品格的形成起到关键性作用”,杨绛在“文革”风暴中炼就了处事不惊的品格。
在粉碎“四人帮”以来的新时期里,杨绛除了翻译以外,还积极从事文学创作、理论研究等多项工作,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累累成果。
杨绛淡淡的怀旧情绪,在她的散文创作中尤为明显,因而她的作品不但具有很深的文学价值,同时还具有史料价值。
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大概就是《干校六记》和《孟婆茶》了吧。
《倒影集》是杨绛在七十年代写的作品,内容全部反映三四十年代的女性生活。
杨绛在新时期的文学创作中,其代表作当推《洗澡》,这也是作者迄今为止唯一一部长篇小说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,关心钱氏夫妇的人越来越多,许多仰慕他们的来访者络绎不绝,特别是“钱迷”们。
为了得到平常人的那份安宁,钱氏夫妇杜门谢客实属无奈。
杨绛告诉我们:
我经常看到钟书对来信和登门的读者表示歉意;或是诚诚恳恳地奉劝别研究什么《围城》;或客客气气地推说“无可奉告”,或者竟是既欠礼貌又不讲情理地拒绝。
一次我听到他在电话里对一位求见的英国女士说:
“假如你吃了鸡蛋觉得不错,何必要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?”
我真担心他冲撞人啊。
由此可见,杨绛与钱钟书虽已扬名海外,但他们仍不忘初心,淡泊名利,只求两人相依相守,岁月安好。
杨绛与钱钟书的居家生活,相敬如宾。
钱钟书形容初见时的杨绛,曾有诗云:
缬眼容光忆见初,
蔷薇新瓣浸醍醐。
不知靧洗儿时面,
曾取红花和雪无。
而钱钟书留给杨绛的印象则是“蔚然而深秀”。
后来钱杨两人结为伉俪,可谓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珠联璧合。再后来两人的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便是爱情的最好证明了吧。
从1994年开始,钱钟书身体一直欠佳,先是因发烧住院,后被查出膀胱部位有癌变,不得已进行住院治疗。
住院治疗期间,杨绛五十多天不离左右,在丈夫的病房内安放一床日夜服侍。待钱钟书病好出院时,杨绛也摇摇晃晃地快成纸片人了。
期间医生、护士、朋友们也曾多次劝她回家与人替换替换,杨绛却一往情深地说:“钟书在哪儿,哪儿就是我的家。”
说话时杨绛倦乏憔悴的脸上呈现出静静的笑容。
杨绛的家庭充满着恩爱、和谐的气氛,但是短短两年,杨绛屡遭不幸。先是爱女先老人而去,钱钟书又一直在重病之中。
1997年3月4日下午钱瑗的心脏停止了跳动。钱瑗的病,是累出来的。钱瑗虽然淡泊名利,但非常重视肩上的责任。
白发人送黑发人,这是何等沉重的打击啊,但是,杨绛坚强地挺住了。她打起精神,全身心地照顾丈夫。
1998年,钱钟书也离开了杨绛。事属意料之中,但毕竟相濡以沫一辈子,杨绛的痛苦可想而知。
钱钟书弥留之际没有经受痛苦,杨绛始终陪伴在他身旁,不停地用家乡无锡话在他耳边轻轻地祝福着。
钱钟书的呼吸停止了,杨绛亲了亲他的额头,久久地贴着他的脸颊。
杨绛非常坚强,从始至终没有落下一滴泪,她说:“钟书不喜欢人家哭他。”
这是多么深爱丈夫的一个女子啊,但悲痛与劳累还是使得杨绛显得尤为疲惫。
唯一的女儿和一生的伴侣相继离去,杨绛晚年之情景非常人所能体会。
天上人间,阴阳隔断,却难断亲情、挚情。
但杨绛不哭不闹,继续完成着她和钱钟书此生的愿景,潜心研究文学,这是一个怎样坚强而富有韧劲传奇才女啊!
在人生伴侣离去四年后,九十二岁高龄的杨绛独伴青灯,用心记述他们这个特殊家庭的风风雨雨、点点滴滴,结成回忆录《我们仨》。
在这部书里,她向彼岸的亲人倾诉心声:
……一家三人就此失散了。就这么轻易地失散了。“世间好物不坚牢,彩云易散玻璃脆”。现在,只剩下了我一人。
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“我们家”的寓所,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。家在哪里,我不知道,我还在寻觅归途。
2016年7月11日,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一天,杨绛与世长辞了,去寻觅与女儿钱瑗和丈夫钱钟书相聚的归途了。
这位一生奉献于文学事业的作家,翻译家杨绛,走了。她走后,世间再无女子可称先生。